娄烨:不是所有电影都要拿起摄影机革命

娄烨与《春风》女主演

 

  刚过去的戛纳电影节,几大华语导演都携新片进入了竞赛单元。包括被禁大陆导演娄烨的新片《春风沉醉的夜晚》

 

  娄烨自2006年因携电影《颐和园》违规参赛被禁5年后,就从公众视线中消失了。再看到他,许久不见的娄烨依然是一身黑色,平头,眼神犀利。

 

  几部参赛戛纳的华语片中,仅《春风沉醉的夜晚》获最佳编剧奖。在上台发言时,娄烨平静地用中文说道:“希望中国导演可以更加自由地拍电影。”

 

  此言一出风波再起。6月9日,娄烨在他的工作室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坦然地说,这句话是考虑良久后的想法,作为一个被禁导演,不说是他的失职。

 

  不能“更加自由地”拍电影,对于有“野心”的导演来说,是一种无时无刻的煎熬。但娄烨没有停下来,他在海外做融资和发行,依然延续自己的电影道路。只是更多的时间他需要在海外度过。

 

  合作多年的老搭档编剧梅峰,获戛纳的最佳编剧奖后并没有被所在的北京电影学校嘉奖,原因也与他只肯与这个被禁的娄烨合作有关。于是,梅峰的生活依然只是教书,下课后,给娄烨写剧本。

 

  “我对自己说,不是所有的电影都要拿起摄影机革命”

 

  《春风沉醉的夜晚》,取自郁达夫上世纪20年代的小说。影片讲述发生在南京,先后出现的四男两女之间纠葛的几段不同的爱情,而同性恋情,作为一种压抑的感情,是影片的主轴。片子采取许多中国元素的意境处理,像山水画般安静流淌,与《颐和园》的激烈相去甚远。

 

  《春风沉醉的夜晚》是导演娄烨在来自法国和中国香港的资金帮助下,以港产片的名义执导的一部新作,也是他在被禁之后创作的第一部电影。《春风》在戛纳电影宫举行了媒体放映场,电影放映完毕后,全场几百名由记者和电影人组成的观众没有一个人鼓掌,大家只是沉默地退场,与同日举办媒体放映场的《飞屋环游记》放映结束后全场鼓掌的盛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有影评称,娄烨过于追求所谓的“真实重现”,除了一些技术上的缺点之外,《春风沉醉的夜晚》最大的致命伤在于没有特色。

 

  中国新闻周刊:《春风》似乎比《颐和园》少了许多社会背景的对应,更强调人与人之间的细微关系?

 

  娄烨:肯定是把视角收小了,可能是无意识地调整了下。像所谓的敏感话题,未定性的政治背景,在一开始就被我们都剔除了。但还是和时代有一点关联的,比如郁达夫那篇小说中带出来的30年代,人跟传统有着骨子里的关联。

 

  中国新闻周刊:你怎么看中国的二三十年代?

 

  娄烨:在二三十年代的中国,人在大环境下很快地有了“左”“右”之分,身份被清晰化了。而实际上,去做了解清晰化之前的那些工作,特别重要。

 

  张爱玲写下《色,戒》,实际上环境不是她小说里呈现的那么抽离,当时就是处于阵营的状态,非黑即白。而张爱玲和郁达夫比较特别,他们只关心具体的日常生活细节,这本身就是一种政治态度。

 

  所以在影片里的人物,我不会让人感觉有特别明显的身份和意识形态的定位。而《颐和园》是离不开这种定位的,80年代没法不定位,年轻知识分子肯定是那样的。

 

  问题是,《春风》最后被定位成一个同性恋电影。一见两个男的在一起相爱了就是同性恋电影。这一点,国外和中国都一样。

 

  中国新闻周刊:似乎你们对那个年代精神气质的理解并没有直接呈现在电影剧情里?

 

  娄烨:我把这次找感觉当功课做了,我看了很多那时的散文,包括最后剪接时还看郁达夫的诗。虽然看了很多都没用上,它传达的那个东西,我也不知道有多少东西留在电影了。这是一部现实电影,从一开始剧本的呈现状况就是特别散的,没有什么特别大的事。狭窄的人物关系、没有宏大的历史背景,这些是潜移默化的,很自然地就走到人与人之间特别细枝末节的地方。

 

  中国新闻周刊:从《颐和园》到这部电影,为什么你想表达自由总要通过爱情与性来承载呢?

 

  娄烨:这可能是更能躲开政治的一种办法。爱情或者性,是处在一个中间地带,正因为它在中间,所以可以说很多事情。无形中成为一个超越意识形态的东西,获得了一定的自由。

 

  (编剧梅峰在接受采访时表示:他和导演当时有个共同的出发点,就是尝试中国的叙事传统,主体是市民百姓的生活。当代电影里喜欢说大历史,因此他们想通过这样一个故事,“尝试建立一种新的风格叙事方式”。)

 

  中国新闻周刊:同性恋的故事有什么新的表达?

 

  娄烨:电影里面有个非常重要的女性角色,也是我们讨论了很久的,所以我说这不是一部同性恋电影。电影传达的是爱情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看到最后你会发现同性恋问题并不是最重要的。

 

  对这部影片来说,要传达的并不是一个同性恋的权利和身份问题。我们想强调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应是通过性取向来划分的。

 

  中国新闻周刊:性何时成了你的电影语言的习惯?

 

  娄烨:其实性爱镜头是《颐和园》比较明确出现的。之前《苏州河》《紫蝴蝶》也有,但都不是最重要的。首先在80年代,你不拍做爱,你就别拍了,我和梅老师都这么认为(注:电影《颐和园》的故事背景发生在中国上世纪80年代末期的大学校园)。所谓自由化和自由精神,都是80年代所固有的东西,这些都渗透到毛孔了,你怎么能把它摘出来?

 

  中国新闻周刊:相比《颐和园》的激烈,《春风》很安静,与你现在的状态一致吗?

 

  娄烨:《春风》确实特别安静,让我可以去找一些国画的感觉,有点研究的性质,就好比抽个空做了点功课。我和梅老师那时老聊一些绘画上的线描问题。

 

  被禁后,我开始做传统文化的功课。没那么多事了,可以安静下来做点案头的工作。

 

  我是需要补课的。实际上《颐和园》从语言和呈现状况到所承载的思想,基本上算是一个新浪潮的电影。它之后,我对自己说,不是所有的电影都要拿起摄影机革命,我需要换一下语言和思维方式。

 

  总体来说,这次我感觉轻松很多,因为根本不考虑审查的事,只考虑艺术问题。这是一部注定只能国际发行的影片,不用担心找到一个策略来对付审查。而《颐和园》之后,我真做了(与当局沟通的)工作,只是没做成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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