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宇森威尼斯专访 金狮敌不过我与徐克的旧情

 
老友粉丝齐齐为吴宇森颁发“终身成就奖”

 

  原来,意大利人老马可·穆勒,比CCTV的“感动中国”、“艺术人生”还更谙煽情之道。9月3日的这个夜晚,相信会因为吴宇森徐克流转于眼眶的潮涌,而被整个影史铭记。就是这一夜,第67届威尼斯电影节不仅开创性地将一个国际A类电影节的终身成就奖授予一位华人导演,并且,迎接这位64岁、尚不算老迈的导演吴宇森的,还有一台精心设计的“老友记”戏码。 

 

  当电影节主竞赛单元评审主席昆汀·塔伦蒂诺头戴牛仔帽,高喊“我的至爱吴宇森”走上舞台时,高潮还远远没有来临—大牌如昆汀也不过是个穿针引线的过场,他要执起两端的手,让一对18年未曾相见的朋友,在全世界影迷的眼皮底下、丽都电影宫最亮眼的聚光灯下,一笑泯恩仇。 

 

  是的,与昆汀一起为吴宇森颁奖的,是徐克。自从得知这一对英雄陌路的“老男孩”将各携一部“新武侠”在水城狭路相逢,我们曾无数次设想他们的会面,却不知道,意大利人早已导演了一幕切中人们情绪点的舞台剧—不过,场景是预设的,各人的“演出”却本色而即兴—当64岁的吴宇森与59岁的徐克一再张开臂膀紧紧拥抱,当吴宇森激动得几度哽咽,当徐克稍稍改编《英雄本色》的经典台词,替老友说出心声:“我要争一口气不是想证明我了不起,我是想告诉人家,我只想得到我应该得到的东西”。在现场的我们都愿意相信,两个倔强的男人,终于推倒了彼此之间最后那道透明的墙。

 

  9月4日,在被前一天的大雨洗成宝蓝色的威尼斯,面临Excelsior酒店的海岸线与白沙滩,吴宇森一如既往地微微笑着。这个面容慈祥、目光温柔的男人,像极了他早年电影里那些隐遁在振翅白鸽后面的牧师,甚至有些憨厚。他脸上泛着细密的汗,辗转于围访他的媒体之间,耐心答问,直到不得不被掐着时间作安排的公关打断,带往下一场。即便公关们一再劝阻,他也尽量接下每一个人递过来的本子,签上自己的名字。

 

  几乎在对每一个问题的回答里,吴宇森都提到了情与义。他说:“昆汀来为我颁这个奖,真是很够朋友。”又说:“徐克不仅是授奖,而且他送给了我一份太深厚的友情。”自认还没有拍出最完美电影的吴宇森,或许迄今最荣耀的“终身成就”,是兄弟,是义气。 

  

“我觉得还不够格拿终身成就奖” 

 

  时代周报:威尼斯电影节主席马可。穆勒先生说,一开始告诉你想颁给你终身成就奖,你很犹豫,也几番推辞,后来他和你的老搭档、监制张家振一再劝你,你才接受。

 

  吴宇森:是。因为我觉得我没有什么特别的贡献,还不够格拿这个奖,太隆重了。但是他们说早两年就想给我颁这个奖了。

 

  时代周报:真正拿到了,心情怎么样? 

 

  吴宇森:我觉得得到这个奖是一种光荣,当然拿这个奖不代表我就要退休,我还会继续拍戏。我觉得拿这个奖是来自一份朋友的关怀,我今天觉得很感激也很幸运我是一个电影工作者,透过电影我在世界上认识很多很好的朋友,也获得很多不同国家观众的支持,我觉得这个奖好像是所有朋友给我的一份鼓励,鼓励我继续拍一些更好的电影给大家看。 

 

  昨天晚上我很激动,我也不认为我对电影有多大的贡献,但是我承认我拍过一些好电影。能够得到这份荣誉,我觉得是友情多过一个导演的终身成就,因为我的完美的电影我还没有机会拍到。我没有满意过我的任何一部电影,《英雄本色》我也不觉得是一部完美的电影,每一部都还有瑕疵,这个音乐过长,那个剪得太快。每一部戏都有一些不好的回忆。比如有些香港片,本来可以两个半小时,被逼着剪到两个小时或者一小时四十五分钟,都有小遗憾。这样也驱使我继续去拍更好的戏,在任何环境,都尝试去达到完美的平衡。当我拍到完美的电影的时候我才真正退休。 

 

“昨晚,一份旧情重新回来” 

 

  时代周报:你怎么看昨晚电影节组委会的授奖安排?听说这次由主竞赛单元评审主席、电影节主席以及一位竞赛片导演共同颁出终身成就奖,在电影节的历史上前所未有,是为你破例,何况这三位都与你有很特殊的关系。 

 

  吴宇森:昨天晚上最大的惊喜是由昆汀。塔伦蒂诺颁奖。我们香港电影确实给他蛮大的影响,他对我们亚洲电影的确是很热爱,他对我也非常尊重和客气。他颁这个奖,真是很够朋友。但是让我最感动的还是徐克。自从我1992年搬去美国后,我们那么多年没有见面,但仍然保有惺惺相惜的那份交情。我从1979年开始注意他、欣赏他,到现在还是一样。他给我颁这个奖不光是授奖,而是送给我一份深厚的友情,还有很多创作的灵感。 

 

  所谓惺惺相惜,是我们拍《英雄本色》的时候,他知道我需要《英雄本色》—本来他自己也想拍的,但是最后给了我拍。我对剧本有很多看法的时候,他也看到我受委屈时怎样坚持,看到我的信念。他鼓励我把我的真感情、当时的感受放到剧本里面。在当时的警匪片里没有人这样做,没有人尝试过把一部电影拍成个人化的。他却鼓励我把电影拍成个人化。《英雄本色》的成功,也改变了我一生跟徐克的关系。虽然在之前我也帮过他,在他还没有成名之前,我帮他推荐给制作公司推荐了两年,没有人理我,没有人相信我的话—“他是一个天才”。后来他成功了,我变得低落,他回头来帮我。这份感情很难得,不光存在于《英雄本色》里面,也存在于我的生活里。昨晚,一份旧情重新回来,同时我又有家人陪伴在现场,我确实很激动,这到底是人生重要的时刻。 

 

  时代周报:当年你和徐克之间,究竟因为什么而分手?“江湖”上有各种传言…… 

 

  吴宇森:我们拍《英雄本色2》的时候,在工作上有一些不同意见。因为原先,我本来不想拍《英雄本色》的续集,觉得第一部已经够了,小马哥已经死了怎么能让他复活呢。我建议拍《英雄本色前传》,拍他们的过去、他们怎么成熟、怎么培养出一种英雄气概。徐克就主张拍后传。当时大家都在帮助一个朋友石天,他很不得意,很不开心,我们想重建他的信心,既然《英雄本色》那个电影的特色就是“真感情”,徐克就想把我们怎样帮助石天的故事放在《英雄本色2》里,作为中心。我觉得跟我的构想不一样。如果要我重新编一个故事出来,没有灵感。在创作上有些分歧。虽然《英雄本色2》出来,也有他的故事,也说得过去,但是并不是我想要的。后来在创作上我觉得我们还是分开比较好一点,但还是保持一个很好的朋友关系。 

 

  时代周报:毕竟你们此后18年都没有见面……昨晚重逢后,有没有谈到今后再合作的可能? 

 

  徐克:如果有好的剧本,我们会再合作。现在还没有具体的计划,但我们肯定还会再谈。 

  

江湖未远,武侠梦依旧 

 

  时代周报:在新闻发布会以及颁奖典礼上,你好几次感谢你的母亲,提及她对你从事电影行业的影响,能否具体谈谈?

 

  吴宇森:我的父亲是一个传统的知识分子,是中学老师,研究文学,他不喜欢电影,觉得电影全都是假的,电影里面没有真感情。可是我妈妈很爱电影,她在乡下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髦的女性,是当时村里第一个烫头发的人。小时候就是她带我去看电影。那时候我家很穷,只能去一些三流戏院,一个大人可以免费带一个小孩进去。我第一次去看电影就是母亲带我去的,看的是《魂断蓝桥》,后来又看《绿野仙踪》,看一些广东戏。就这样我爱上了电影。我那时候小,经常偷偷去看电影,虽然电影票只要四毛钱,但父母也不能经常去,我们一群野孩子就在戏院门口求人家,让陌生的大人带我们进去,很多好心人都会帮忙。但进去以后,里面有查票的,我们是躲在椅子下面或者厕所门口看,一旦被抓到,就要被毒打,一巴掌,或者踢,我经常被打得流血、滚下楼梯。被赶出去以后,我就在戏院的门缝处接着把片看完。没有想到长大以后,自己能看镜头拍自己的电影。小时候爱上电影,母亲只是担心我的学业,并没有强烈反对;当我决定要从事这个行业,她跟我说:只要你认为对的事情,你就去做好了。没有阻拦我,也没有把我赶出门。她知道我喜欢艺术,她只是关心我能不能用艺术把自己养活。

 

  时代周报:你现在似乎把越来越多的精力放在了扶持年轻导演上,除了今年你带来威尼斯电影节展映的苏照彬作品《剑雨》,同样是你监制的魏德圣的电影《赛德克·巴莱》也接近杀青。 

 

  吴宇森:我觉得我有一些在西方拍片的经验,也希望我可以充当一座桥梁。年轻人需要自信,也需要鼓励,我相信中国的电影行业还有很多人才可以发掘。但是我自己也不会放弃拍片的机会,无论是在好莱坞还是在国内。我的下一部电影《飞虎》会是真正的中美合拍片,演员一半美国人一半中国人。我一直有个武侠梦,我的武侠世界与苏照彬又有不同,《剑雨》是苏照彬的电影,将来我也要拍一部自己的武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