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凯歌:《梅兰芳》香闻百里

从《霸王别姬》,陈凯歌开始讲故事,这部浓烈灿烂的影片是他至今难以逾越的一个高峰。而在《无极》的纷争之后,陈凯歌需要用新作来突破自己。三年之后,在一切机缘巧合之下,陈凯歌带着他的《梅兰芳》来了。

三年前《无极》被业界捧为“最具陈凯歌个人风格”的“魔幻巨制”,甚至被称为“这是一部中国的《指环王》”,然而民间却恶评如潮。如今,对于自己三年的心血之作,陈凯歌却说:“我没有太大的抱负,就希望它不是浮光掠影。希望大家对这部电影不要过高的期待。”

几乎陈凯歌所有的电影里都有陈凯歌自己,他要讲的东西太多了,历史、民族、文化、命运、人性,都要揉碎在电影的镜头里,太沉重也太难懂。

以电影关切人类生存状态

陈凯歌原名陈皑鸽,祖籍福建长乐,1952年8月12日生于北京。第五代导演的领军人物,至今仍为惟一获得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的华人导演。

陈凯歌出身于艺术家庭,其父是著名导演陈怀皑。少年时期经历过文革和插队。初中毕业后到云南省西双版纳农垦局当工人。1970年,陈凯歌参军,1974年复员转业,1976年到北京电影洗印厂工作。1978年,陈凯歌考入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1982年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毕业,后任北京电影制片厂导演。1984年 ,他执导的《黄土地》,以其突破性的电影语言,对中国电影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并为中国第五代导演走向世界奠定了基础。上世纪90年代,陈凯歌拍出大异于以往风格的《霸王别姬》。影片借助于几位京剧演员人生、命运的曲折展现对人的生存理想与现实存在着的永恒矛盾做了富有哲理的探索与阐释。影片因其娴熟的艺术技巧及内蕴丰厚的东方化的人文主题获法国第46届戛纳国际电影节金棕榈大奖等8项国际奖。

说到陈凯歌,他的夫人陈红有点动情:“可以说陈凯歌把人生中最精彩的东西都给了电影。我记得他以前拍《刺秦》的时候,像一个苦行僧,背负了太重的历史感、使命感,悲天悯人。但是他拍《无极》的时候我觉得他很快乐,他的人生观有变化了。”陈凯歌的成就,首先在于其高度的人文精神,对人的本体与人的生存状态的关注。他善于剖析历史和传统的重负对人精神的制约与影响,展现人的复杂性,同时,针砭不合理的非人道的人性弱点。他的影片充满了对更和谐、更明智的人类生存状态的关切与向往。

《梅兰芳》剧本七易其稿

与张艺谋所代表的商业电影道路不同,人和文化的冲突,人在历史舞台上的沉浮和不测 这些主题集中体现了陈凯歌电影的艺术、哲学、思想和深度。所以,在观众眼里,陈凯歌从一开始就被打上精英的符号,他就像一个沉思的电影诗人,让人不自觉地顶礼膜拜。

现在的陈凯歌依旧会沉思。但比起三年前的岁末电影《无极》上映时,他集中于眉宇间的雄心勃勃在现在看来明显温和太多。最突出的,他不会像三年前一样对自己感冒的问题去纠正你的提问。相反的是,当记者提到电影里与中年梅兰芳有关的两段京剧带妆戏看不出来是黎明亲自扮的,他这样回答:“那就再看一遍吧!”这样安静却让人躲闪不及的回答,叫人不适应地倒吸一口气。

时至今日,估计人人都知道陈凯歌小时候见过梅兰芳,并且和梅家颇有渊源。但陈凯歌很不乐意听到这样的说法:“是我父亲认识梅兰芳,而不是我。我见过他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一个5岁的孩子被带到人家家里去,不能算认识。现在长大成人了,不能夸大,说当时就看出点什么了。”

那么,陈凯歌究竟为什么要拍《梅兰芳》?毕竟,他一度不是该片的导演首选。是因为《无极》风波,怕了商业古装大片,所以他想找个适当的机会,玩一些擅长的东西?“我不是《梅兰芳》的导演首选,但不是首选没关系。因为我拍这个题材,纯粹是对梅兰芳这个人物的好奇而已。”陈凯歌始终不肯正面回答。

他说自己之前看过一篇文章,其中说“陈凯歌这个人就是应该老老实实地、一点一点地去做他的电影”。“所以,你问我《梅兰芳》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觉得它就是一个电影,没想着要通过一个电影去实现什么。只是,拍这个电影的时候,我们这些做这个电影的人有点 痴 ,沉入其中,前前后后到现在快三年了。”

在堆积如山的案头资料中,陈凯歌从梅兰芳和梅党这组最复杂的人物关系中打开了突破口,他试图从那里走进梅兰芳的生命传奇。 “梳理梅兰芳传奇的人生经历,对于任何一个人都是一项巨大的挑战。”《梅兰芳》编剧严歌苓这样形容她和陈凯歌面对的工作。尽管在陈凯歌的助手看来,他对梅兰芳已熟悉到如数家珍,然而面对一代京剧大师的前半生,很多事件都令陈凯歌打通不了顺利推进的关节。“我到现在都想不通,为什么梅兰芳会在大萧条的时代去美国?还有,为什么他在抗战爆发之后,坚决不去重庆,而要一直留在上海?”

他问过身边很多朋友,依然没有他满意的答案。在抗战之初,梅兰芳被日本人带走、禁闭,最后送回来,这事发生在香港,但在电影中,陈凯歌把这段故事放在了上海。“日本人当时跟他说,梅先生我们可以放你走,让你去重庆。梅兰芳从香港可以直接就去重庆,到了后方他马上就可以重新登台演戏,但是他不但没去重庆,反而返回了已经被日本人牢牢掌控的上海。”陈凯歌后来为“蓄须明志”找到了一个解释:那几乎是一种甘地式的抵抗,就是 我在此存在。

剧本七易其稿之后最终成型,为开机作最后准备的陈凯歌,在2007年4月出现在日本京都大学,他以访问学者的身份出现在讲台上给学生上课。每天行走在京都城中,陈凯歌被京都的一道景观所吸引:京都城中,居然出现小溪,水泥为岸,长满青苔。水极清,旁边一座小庙黑瓦白墙,绿树掩映,特别有风味。喧嚣京都城中那道不为世俗烟火沾染的清水,倒映了他心底一个一尘不染的永恒灵魂:梅兰芳。

最大的变化是更快乐了

2007年7月19日,《梅兰芳》开机。

“现在的凯歌,最大的变化就是比从前更快乐了。”在夫人陈红的眼里,陈凯歌从前过得太沉重。

拍摄于1993年的《霸王别姬》是陈凯歌导演生涯的一个巅峰。在第46届戛纳电影节开幕之前,陈凯歌已经两次被法国《电影手册》杂志评为全球最有前途的20位导演之一。他的排名超过了法国新浪潮主将戈达尔:他第六,戈达尔第七。

对于陈凯歌,那是一次志在必得的冲击。《霸王别姬》还未完成时,柏林电影节主席德哈登先生就亲自找到徐枫和陈凯歌,邀请《霸王别姬》参加1993年2月的柏林电影节金熊奖角逐。陈凯歌拒绝了邀请,他和制片人徐枫唯一的目标就是金棕榈。奔赴戛纳的三个月前,陈凯歌在西双版纳游玩,一位素不相识的傣族姑娘送给他一条黄丝带,丝带上的幸运结酷似一枚棕榈叶,陈凯歌一直带着这个来到法国。41岁的陈凯歌终于在戛纳的海岸捧起了中国导演的第一座金棕榈大奖。在那之前的戛纳电影节中,亚洲电影人只有一位获得过金棕榈的青睐,他是日本影片《樽山节考》的导演今村昌平。在不约而同的溢美之词之外,陈凯歌的中学时代的一位好友对他说:“凯歌,有一天,我希望你把这些都放下,我们能活得轻松些。”

三年前,在《无极》的片场,陈凯歌多数时间神情严肃。跟随他多年的一位工作人员说,“头回拍这么大投资的电影,换谁都有吃不消的压力。”

“我挺怵凯歌的。”《无极》拍摄结束两年以后,刘烨依然这么跟身边的朋友讲述在剧组的感受。当时拍摄刘烨饰演的鬼狼看见自己的同胞被杀害的那场戏时,陈凯歌觉得刘烨眼神里的内容太肤浅,反复要求后,刘烨对陈凯歌说,“我做不出来!”陈凯歌听完之后,脸色大变,“你为什么做不出来?因为你内心空洞!”

“烟火气”是陈凯歌在拍摄中,反复跟演员提及的字眼,他认为要是这些角色都玉洁冰清,离观众也就远了,也一定不是真实发生过的生活。正因如此,严歌苓认为《梅兰芳》平展地伸开触觉抚慰人心。

《梅兰芳》的后期阶段,陈凯歌于2008年5月飞赴西班牙,执导歌剧《图兰朵》。5月12日,陈凯歌得知了汶川地震的消息。有天排练结束,陈凯歌突然对合唱队队长说,能不能让大家留5分钟。尽管合唱队在连排的流程上,时间卡得很紧,队长还是答应了导演的要求。陈凯歌走到合唱队前,对大家说:“在我的祖国,那些被压在废墟下的小孩们,为了求生,互相鼓励,就一块在黑暗中唱起歌来。今天你们的歌声,把我带到了天堂。”

结束完《图兰朵》的工作后,陈凯歌一头扎进了《梅兰芳》的后期。

七个半月的拍摄周期,《梅兰芳》创造了国产电影新的拍摄纪录。